一
第一次去磐安，是2001年的夏天。我是骑摩托车去的——红色“光阳”、白色头盔，风尘仆仆，过了隧道是安文镇，路上的人明显多起来了。我感觉他们都纷纷看我——这多少让我不自在，为了弄个究竟，我在路边停了下来，查看了车况和我的脸面以及背心裤衩，并没什么出糗的呀。奇怪，我有这么好看或者难看吗？疑惑之下，我习惯性地挠头——我碰到了我的白色头盔，福至心灵，我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——当年安文街上骑摩托车的，没有一个人像我戴着头盔的！此后，我摘下了这劳什子头盔，随意挂在挡风板上，在没有红绿灯的磐安街头，突然自在了许多。
那次我去了花溪——溪水清浅，让我想起小时候老家的越溪，但不一样的是水底，花溪没有硌脚的石头。这段宽约10至15米、光洁平坦的石质河床，据说是一亿年前火山喷发时形成的——它们是火山熔岩在流动中冷却慢慢沉淀的吧！面对这千米平板溪，北宋的米芾曾有“此地风光三吴无，平砥清流世间殊”的诗句——“平砥清流”，对的，“全石以为底”——一千多米的平板河床！此外，在一个深潭中，我还发现了柳宗元笔下的意境：“潭中鱼可百许头，皆若空游无所依。日光下澈，影布石上，佁然不动；俶尔远逝，往来翕忽，似与游者相乐。”鱼的自在，也是我在磐安的自在。以我有限的地理知识，我感觉花溪离安文镇并不远，但我说不清方位——山环水绕，我还真的说不清楚。后来想想，在磐安还需要弄清楚方位吗？“路在嘴上”，随便碰上什么人，个个都是质朴谦和的，那种热情，居然略带点羞涩，他们跟我老家的人是多么相似啊。
当晚，我住在文溪边上一家小旅馆里，在小酒馆享用溪鱼土菜时，忍不住想起陆宰当年给安文镇写的诗——
谁道山居恶，山居兴味长。
水声喧枕席，山色染衣裳。
日馔溪鱼小，时挑野菜香。
昨闻新酿熟，还许老夫尝。
想尝“新酿熟”要冬天——我当年喝的是金樱子酒，下酒小溪鱼，野菜更不用说。此外，在磐安的夏天，居然用不到空调，不惟用不到，还要盖点薄毯！
二
再次去磐安是在七年之后，2008年。这七年一晃而过，生命中某些时段，像湍急的河流，飞花四溅；而有时则静水深流，不知不觉就步入河床宽阔的中年，在日复一日的流逝中，磐安山水始终是我们的诗与远方。
这一次我们玩了百杖潭，时间是秋天，百杖潭景区的树叶将黄未黄，秋风渐凉。百杖潭景区，瀑长潭深、水清石奇，深深地印入我的脑海。
《大明统一志》记载：“三潭，周围皆石，各百余丈，水深莫测，岩瀑泄练。右有两石，窍各百丈。”我来去匆匆，此百丈与彼百杖，并未深究，不过对三叠瀑印象深刻——虽是枯水季节，但百杖三叠瀑依旧极有气势，上下三瀑，落差百米，水声轰鸣，抛珠溅玉，水雾弥漫，在潭底驻足片刻，不知不觉就在飘飘飞举中湿身，很有些庐山三叠泉的味道。不过与庐山三叠泉的喀斯特地貌不同，百杖潭的地貌黑乎乎的，似乎格外结实，陪同的警兵兄说，这是国内罕见的冰臼瀑布。我不太懂，这深潭，感觉跟舂米的石臼有些像，经过强烈的冲击、游动和研磨，最终形成一个深坑。据说在潭边，空气负氧离子含量高达70000个/cm3，我对数据无感，但神清气爽是真的。在龙门石阵，我为那些大石头所吸引，秋阳暖暖，在摆拍时，忍不住赤裸了上身，双手托天，做探手罗汉外加狮子吼状，吼毕，呵欠伸腰，神智灵通，安闲自在，自得其乐。对百杖潭，同去的张乎有诗——
你深潭的蓝
是山民们用粗布衣服裁剪的
你自由来去的风
是一座座高山和深谷娇纵的
……
三
乌石村与横路村不远，十八涡与水下孔也不远。乌石村宜居，十八涡宜游。
乌石村也叫管头村，连吃带住，一人八十，村子走走，看老房小巷——乌石，我原先以为是圆不溜秋的，像桃花岛上海水冲涮的那种，私下里还担心这房子用圆石如何砌就！——砌墙的石子乌泱泱，感觉有些来历——原来是火山黑石，学名玄武岩。你得承认，其它地方取不出这样的石材。放眼老村，黑石头的墙壁，黑石头的道路，曲曲折折的小巷也是乌泱泱的——在不经意中会飘过或探出一抹艳丽来，可能是明丽的女子、一朵花！也可能是一串红辣椒、黄玉米。它与我们常见的粉墙黛瓦迥异。村中古树——有一株600年的红豆杉：树干只剩下几片，似乎都不成圆形了，饶是如此，这树还在结红豆！当然，你也可去当年习总坐过的农家。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，这理念，在乌石村体现得淋漓尽致：大批的外地人，尤其是上海人，蜂拥而至，居然可以把小山村弄成广场舞不夜城，而乌石村的规划也不错，老房子不动，离老村不远处有新造的别墅，来再多的人也能接纳。因为人多，自然就带动当地的土特产，时新果蔬笋干贝母什么的，摊位已连成人头攒动的市场了。
十八涡就在附近，十八涡所在叫夹溪——一条大峡谷，据说是曹娥江源头，溪流两岸陡壁森然对峙，耸立云天，溪涧狭窄蜿蜒，水流湍急，形成无数的跌瀑、险涡和深潭，其中尤以十八涡最负盛名。在百杖潭看到的冰臼，这儿更多，有一聚秀涡，号称天下第一冰臼，探头过去，头晕目眩，它真的像一个巨大的石臼，内壁光溜溜的，谁打磨过呢？底部蓄的水，不知是雨水还是泉水——它的地势比附近的溪涧高很多。
山道蜿蜒，水随山转，不经意间，出现碧绿的一泓长潭，巧的是此处可坐竹筏代步——在青山绿水间，舟行水上——直视无碍，清澈见底的水，可比的是老家九峰山内龙潭的水。有一年的国庆，我和老同学带着各自的女友到内龙潭，看看山看看水，甫一对视，居然同时褪下衣裤跳了进去！呵呵，在十八涡，还真想跳进去畅游一番，但这是不行的。船老大颇严肃，在一处转折处，竹篙居然探不到底，只能借助一绳索牵引才得以通过。
景区怪石嶙峋，人们因势赋形：鳄鱼戏水、金龟守门、金牛卧溪，不一而足。这夹溪，号称“浙中大峡谷”，是远古造山运动强烈地切割和流水长期冲刷而成，加以遮天蔽日的树木，鸟鸣啾啾，其意境有类似于鹄的诗句——
渡水傍山寻绝壁，白云飞处洞天开。
仙人来往行无迹，石径春风长绿苔。
四
磐安可游的山水众多，除了花溪、百杖潭、夹溪，灵江源也是。我去过两次灵江源，每次都说，这里我要住一晚，可每次都行色匆匆。灵江源头水，流经一个叫王大坑的小山村，土墙泥瓦，古朴淳厚，村民枕着潺潺溪水入睡，如果有明月，有鸟鸣涧，有桂花落——那种感觉，想想都美。灵江源除了水，可记的是树。其一是村口三株古杉，最大一株需四五人合抱，更有趣的是树中空至顶，树底有洞，躲进几个成年人没问题。其二是山上栈道经过的一棵树，长在石壁中，贴着石壁长，栈道为它留了一个孔——它差不多就是树坚强了，那种坚韧让人肃然起敬。
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，不错的，磐安的山水花草树木，养育出的磐安人，无一不是勤劳质朴坚韧的，他们待人处世，稳重低调，真诚谦和，让外地人有一种兄长的亲切感。我认识已久的吴警兵、杨碧烟如此，比我年轻的同事卢樟洪也是，新近认识的榉溪孔家德字辈孔正洪、以及温泉山庄的陈国良，再次印证了这种印象。在温泉山庄听陈国良的创业史，你会为他艰难打拼的第一桶金落泪——茶场制茶、贩卖药材、油漆包工……屡战屡败，屡败屡战，你不得不承认，成功有一定的偶然性，而其为人行事风格如是，又觉得他的成功是必然的。
磐安温泉，2017年元旦试营业，国庆日我们抵达温泉山庄时，偌大的停车场几乎停满了车辆，看车牌，上海、杭嘉湖一带的居多。磐安温泉，听着陌生，磐安几时有了温泉？之前几年，这个温泉山庄以药膳出名——磐安多药材，最著名的有“磐五味”：贝母、白术、玄参、元胡、白芍。在认识警兵之前，我对磐安药材的认识仅限于一个“新渥”镇，是浙中地区中药材的集散地，附近十里八乡的中药房、赤脚医生，差不多都从那里购买中药。认识警兵及杨碧烟后，他们送我两大本厚厚的《磐安中草药》，又去参观了大盘山药用植物园，让我这个门外汉见识了绚丽多彩的磐安药材：花团锦簇的重瓣芍药、鲜红如玛瑙的三叶青果子、一盏盏倒挂的灯笼般的贝母、嫩黄的翘着玲珑可爱的兰花指的石斛……
而在温泉山庄，我又品尝到“树叶豆腐”——一种特殊的植物，叫做腐婢，当地人叫“豆腐柴”，揉搓其叶，把叶子搓烂，滤去残渣后，会得到一盆浓绿的汁水，用香包混入一点草木灰汁，待汁水凝固后，便可像切豆腐一样一块块切开，拌上酱油香醋蒜泥，清香可口，满含原始的山野滋味，教人齿颊留香，一见难忘。
磐安大盘山是一个宝库，由于是属于火山熔岩构成，大盘山的地形地貌绮丽奇特，剧烈的地壳运动使这里的山峰格外险峻陡峭，至今，除了神奇的山顶亿年火山湖、山脚千米平板溪外，瀑布深潭遍布，十八涡的冰臼更是其它地方难得一见的地理奇观。而温泉由于深藏在地底下，千百年来从未有人关注。2013年，这里才第一次开始进行温泉钻探。大盘山的温泉里面含有丰富的氟、锂、钾、硫、氡等矿物质，配上磐安特有的中草药，泡一泡，对治疗人体阴虚、脾虚及消痹去痛都有十分明显的疗效。与其它地方不同，这里的温泉打的广告语是：火山活温泉，药乡养生源。
磐安的水，我见过不少，在花溪，清清亮亮的溪水从宽大的石面上缓缓淌过，像一匹挂在货架上的绿缎子；在百杖潭，透明沉静的水显示出活泼野性的一面，从高高山崖上纵身一跃，在深潭中化成齑粉般的碎屑；在夹溪千年冰臼中，水又似乎凝固成一块块翠玉，睁着碧蓝色的眼睛，长久地与天空对视；在灵江源，我曾经长久地怀想，想枕着溪水入眠。而现在，置身于大盘山46度的温泉中，在星空下、在微醺中，我终于与磐安的水坦诚相拥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