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达尖山镇乌石村停车场，正逢风起樱花落。且慢赏，我疾步走到空中廊道的尽头，扎进乌石的世界。

低矮的乌石房寂静地坐落在路边。乌石是火山石、玄武石，与黑瓦配合，演绎着古朴与素雅。乌石有大有小，大者如隶书，肥圆憨厚，小者如瘦金体，瘦削飘逸，带一点不羁与俏皮。乌石墙乍一看，似乎排列得随意，其实是精工细作。有用大小相仿的乌石竖着排列的，头碰着尾，尾接着头，墙壁的式样泾渭分明，干净工整，称为排尾样式。也有用较大的条石“人”字形排列的，条石之间互相衔接，彼此交错，每一块条石都不可或缺，真乃“牵一发而动全身”。更多的是插花样式，墙体仿佛工笔细画，每一块乌石在墙上的横铺竖列或斜插，都是呼唤、吸引、匹配的结果，每一块石头都找到了最好的归宿。

路是乌石村的纹路，清一色的，都由乌石铺就。大多斜斜的，好像在村子里半卧着，人多也不慌张，有一种独有的悠闲。乌石村的路不喜欢平铺直叙，有一些风情，或是旁若无人的洒脱，或是自说自话的倔强。任何一条路，都可以把你带到村子的僻幽处。

沿着一条斜斜的路往村子里走，没走几步就来到了由几面石墙垒起来的一个宽阔的所在，已走过的路和未走的路在这里承接。同时，它接纳了附近一户人家后门口通过来的一段路，又把一条小路引向另一户的门口。很多彷徨曾凝结于此，也有许多愁绪在此处解开。有的路在村庄里昂首挺胸，稳当地位于两排屋子的中间，有余裕供过往的人坐着开怀地畅谈，甚至还奢侈地被点缀了一些花盆。有的路在村里低调谨慎，在房子旁突然不见了踪影。是路，也是廊道。过了廊道，它又以路的形式继续。各式各样的路，是乌石村的纹路，把村子变得神秘莫测，令人一遍遍地着迷。

乌石村被称为“燕子窠地”，是中间低四周高的盆地。屋顶的瓦片如燕子的羽翼，黝黑，透亮。房子有的坐南朝北，有的坐北朝南，还有坐西朝东。屋顶沿着山势向上，并拢成大致的环形，似护着某个中心，这也就是“燕子窠地”的形之所在吧。

张美兰摄

风把花吹老，房子把空间变得迂回繁复。一排婺派建筑，长长的，近二十间，檐廊由柱子支撑着，空灵且幽静的样子。可就有那么一两间，檐廊下筑了砖墙，像一个猝不及防的句号，把房子的语意引向另一层，叫人意外。绕过两间房，又见到清幽的檐廊，却猛然发现，虽然廊道是同一条，墙面却已经敲了回车键，另起了一行。屋顶有一些落差，高处瓦片落下来的水正好能被低处的瓦接住，是一脉相承，又是层次鲜明。

一排朝南房子即将尽头之处，平行地立着一长排朝北的房子，两两相望，共用着一条排水沟。快要靠近，却又果断地分离，像一对燕子的追逐。我以为这是规律，却见平行的房子之中又插着朝东的房子。你会觉得这是硬生生的拦截，其实是一笔自然的横折或竖折。

林明泉摄

乌石村的房子，是先民在大地上的挥斥方遒。在“明清民居”的旁边，看到一片房子，起笔是高耸的马头墙，高大、端庄，还有一些威严，快速转折之后是一排十多间的房子，笔画舒缓却有力，屋脊是强劲的笔锋。以马头墙为顿笔，笔锋一转，又是三间典型的婺派建筑。笔画未完，一笔“竖折折钩”还有一个钩作为收笔。收笔处的房子是两间，另起了墙，屋顶也独立，看似与此前的房子不相关联，却有石阶与此前房子的廊道相连，成了“竖折折钩”飘逸不羁的收笔。

在乌石村的小巷里走，是不停地遇见。任由一条小路把我带向前，陡然遇见一个转角，墙体是椭圆形，路也缓缓地转，不生硬，是礼貌的引导。转角的一间，檐廊被砖头封了起来，并开了一扇窗。窗户所对的地方，是一口池塘，池上架着经年的瓜架。春水盈盈，像柔眼媚光，与窗口相望。“小楼一夜听风雨，深巷明朝卖杏花。”是这样的楼，这样的春天吗？这样玲珑的小池，这样古朴的小楼，倘若“夜阑卧听风吹雨”，醒来应是“柳花深巷午鸡声，桑叶尖新绿未成”吧。又遇见两口深幽幽的井，有农人就着井水洗菜。在水纹的开合之间，一桶水被提上来倒出，石槽里的青菜已经被浸润。遇见石墙上方长着的一棵苹果树，叶子新绿，在阳光下显得透亮，淡淡的白色的花，铺成人们日常活动的淡雅背景。

日光弹指过，我在村里已经转了好多圈。在乌石的小巷里走，像喝一壶陈酿，醒着想醉，醉了还想醉。